拿到2000万元创业投资的大林公司，仅过了一年多，便在2024年3月解散了。随着大厂开始推出0元购的大规模模型，由于国内AI用户数量本来就不多，B端企业无法与大厂的价格竞争，半年几乎没有获得任何商单。而对于C端用户的推广，更是无法与大厂相比。
投资人也从最初的信任转向开始对其产生质疑，认为”没有用户增长，就没有变现空间”。在激烈的竞争环境下，大林只能无奈地退出了市场。
在国内，早在2月，前微软（亚洲）互联网工程院副院长简仁贤创办的竹间智能，突然宣布因业务需求减少，在现金流压力下暂停运营6个月。
从国内到国外，“无法吸引到用户”的问题也给不少明星创企带来了困扰：3月份，以开源模型Stable Diffusion引爆了AI绘画热潮的Stability AI，在2024年第一季度亏损超过3000万美元，核心研发团队纷纷离职，目前正在寻求被收购；5月份，之前获得了5800万美元融资，能够与谷歌、OpenAI竞争的Reka AI（一家大型语言模型创企），被曝正在寻求“出售自己”。
无论是因为B端用户预算缩减，盈利艰难的Reka AI、竹间智能，还是面向C端用户，却迟迟难以自负盈亏的Stability AI，无法吸引到足够的用户的大模型们，无法展现给创投人的吸引力的故事，也没有了获得融资的资本。
“用户焦虑”，如今已经深入到了大型模型厂商们的内心深处，各家都开始采取购买用户量的策略。2023年，最早放弃面向企业市场，转向面向个人用户的月之暗面旗下大型模型应用Kimi，在AI氛围浓厚的B站率先加入竞争：一方面通过植入“何同学”等百万知识up主迅速扩大影响力，另一方面几乎涉及了所有与“AI”相关的词条。
随后，纷纷推出大模型APP的厂商们，也开始在社交平台加码营销。字节旗下的豆包在抖音赚足关注，单个AI相关词条下，豆包除了硬广、软广之外，还有头部达人带货。此外，智谱AI旗下智谱清言则主攻线下场景，将海报贴到打工人聚集的机场、地铁站、写字楼。
圈用户，已经成为2024年大模型行业的新的竞争焦点。
然而，对于竞相推出大型应用程序的厂商们而言，在技术和商业化方面一直难以取得突破，因此争夺用户并赔本赚吆喝的日子可能会持续更长时间。而且，在即将到来的AI加持的iPhone上，争夺用户的竞争名单上又增加了一个强有力的新对手。
在圈用户上，大型模型厂商们开始尝试了一些新的方法。
当1997年的白靖，下班时在北京地铁6号线，看到智谱清言应用的大屏广告，回家后，在自己经常收听的播客节目里，又听到大型模型制造商MiniMax的植入广告，不禁感叹“大型模型制造业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的同时，他的好奇心也被成功激发。
字母榜（ID：wujicaijing）注意到，在小宇宙这一播客平台，已经悄然出现海螺AI（MiniMax旗下AI工具）的广告，听众可以通过评论区链接下载APP。而在MiniMax之外，播客这一平台暂未出现其他大型人工智能厂商的广告。
作为聚集一二线城市高学历用户的音频平台，MiniMax选择小宇宙并不是没有道理。而从更为大众的B站、小红书、抖音，将触手探向颇为小众的播客平台，急于“刷脸”的MiniMax，显然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渠道机会。
图/MiniMax在播客植入广告（左）用户在搜索引擎发现豆包自生成答案（右）来源/数字生命卡兹克、字母榜截图
近期，豆包被曝光利用人工智能搜索工具的规则，以提高其在搜索引擎中的排名。有用户发现，在使用Perplexity（一种人工智能搜索引擎）或Google查询某个词条时，在回答来源中出现了豆包的信息。这意味着豆包为了吸引流量，会通过人工智能自问自答生成内容，并将其固定为静态网页，供搜索引擎抓取。
引发争议后，如今豆包在搜索引擎内的出现已经完全消失。
实际上，从0元购到争相推出大型应用程序，为了吸引用户，将触手无限延伸的巨头们，早已悄悄布局。
从2023年年底开始，由Kimi领衔的营销战便已全面展开，从AI学习氛围浓厚的B站，再到充斥学习博主的小红书、抖音，用户们早已习惯在up主的视频或达人笔记里，看到包括天工AI、智谱清言、Kimi、星野Ai等等一众AI工具的植入广告。
从2023年下半年开始，00后的小方，就在包括“一条闲木鱼”“太阳星sunstar”等B站泛知识区up主的视频里，刷到过好几家大型模型制造商的广告，而直到5月13日，她在某生活区up主“挑战用雍正皇帝的作息生活一天”的视频里，意外看到了大型模型的广告，这也让小方感到，“包括B站在内的社交平台，几乎成了几家人工智能大型模型的广告部”。
某职场成长赛道的小红书博主，则在近一个月内，接到了包括天工AI、智谱清言两家AI产品的广告。上述博主告诉字母榜，在对接商务的过程中，他亦感受到了厂商们对新用户的渴求。由于职场账号覆盖的用户，对于人工智能大模型更加关注，希望能够利用人工智能来辅助制作PPT和编写代码，因此“这些AI产品的报价比普通的学习工具更高，仅仅通过接广告就能够覆盖生活费。”
除了直接的内容植入，以B站为例，字母榜观察到，大型人工智能模型厂商们，几乎关联了用户可能在B站搜索“人工智能”的所有词条。除了绑定ChatGPT平台、人工智能等关键词，打工人、工作提效等强需求场景，也成了厂商们竞相投放广告的必争之地。
后来的豆包，依靠字节跨界发展，在B站没有明显的投流痕迹，但在抖音上却成为了许多达人们推荐的热门应用。此外，在小红书上搜索“AI”，可以找到1567万篇相关笔记，其中包括了各种AI教程和AI副业课程，还有一些关于“我发现豆包这个i人练口语的宝藏APP”的笔记，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大型应用程序（APP）如雨后春笋般推出时，月之暗面、阿里巴巴、百度、腾讯和字节跳动等巨头纷纷加入战局，在社交平台上大型应用程序的广告越来越多。
在用户引流方面取得成功，已经成为大型模型厂商们的新的竞争焦点。
大模型厂商用户焦虑的背后，进一步凸显着竞争的加剧，“现在不去积极寻找用户，未来的用户获取成本只会越来越高。”在大林看来，随着大模型厂商越来越多，在中国发展高层论坛2024年年会上，国家数据局局长刘烈宏表示，10亿参数规模以上的大模型数量已超过100个，但大模型的用户群却相对有限。
根据QuestMobile统计数据，截至2024年3月，AIGC APP整个行业的用户数量刚刚突破7380万。排名前三位的应用分别是抖音旗下的豆包、百度旗下的文心一言、昆仑万维旗下的天工，对应的月活跃用户分别为2328.2万、1466.1万、966.1万。
除了各家大模型在技术上并未拉开明显差距之外，根据公开数据，国内跑得最早的文心一言，用户数超过2亿，但活跃用户数据却仅为2000万。而即便是访问量突破17亿的ChatGPT，也因为访问量陷于停滞、增长缓慢备受质疑。为了获取更大范围内用户，ChatGPT一步步放开限制，开始允许用户无需注册即可使用。
对于大型制造商而言，用户的使用习惯需要时间来培养和适应。无论是互联网巨头还是中小型创业公司，如果不在初始阶段利用大规模投放来培养用户的认知，等到用户习惯了某个应用程序的使用方式，之后要迁移到其他应用程序的成本只会更高。
而能持续吸引用户的能力，是当前商业化不足的大型模型厂商们的重要指标之一，也是向资本市场传递的最佳信号之一。
随着投资人口袋收紧，人工智能模型层的投融资目标更加向头部聚集。大规模投入资金之后，争夺C端用户成为大型模型厂商品牌建设的重要一环，而庞大的C端用户也有望带动大型模型厂商在B端和G端市场的发展。
波形智能联合创始人万磊（前腾讯高级产品经理）则表示，他所开发的蛙蛙写作作为一款人工智能小说写作工具，尽管重心一直集中在面向个人用户，但不少企业在看到个人用户产品后，也会主动寻求合作，因此蛙蛙写作也提供面向企业的定制服务，如智能标书、合同、销售培训等等。
通过在社交平台付费购买用户量，利用用户数量的激增，在二级市场上赚取广告费用，这种方法已经被Kimi成功验证过。
根据AI产品榜的最新数据，2024年4月，Kimi智能助手网页版的访问量达到2004万次，环比增长了60.2%，超过了文心一言的访问量（1691万次）。大林表示，Kimi每个新用户的获取成本约为12元左右，按照下载量计算，每天的获取成本超过20万元。
在如此大规模购买用户量之后，随后有市场消息传出，月之暗面最新一轮的估值报价已经达到30亿美元，新加入的投资者包括腾讯、高榕创投等机构。
同时，“很多B端企业，并不愿意把核心的业务数据开放给国内的云服务大厂”，AI创业者瑞恩表示。特别是对“兜里有钱”、不必削减预算的军工类国企来说，“一般要求本地部署，还必须选用国产大模型”，而大厂一般报价偏高，也在本地部署上不符合要求，因此对于大厂而言，切入B端赚钱，并不容易。
这也进一步促使包括百度、阿里、字节、腾讯等在内的大厂玩家，相继上架自研的大模型APP，在扩大企业用户市场的同时，也开始加强面向个人用户的服务。
更不必提，在数据飞轮效应之下，随着用户数量的增加，大型模型厂商能够积累更多的用户反馈数据，从而进行更多的迭代更新；而随着客户体验的提升，又会进一步促进用户增长，吸引更多投资人的青睐。
在亏损的情况下，仍然不惜花费大量资金来吸引用户的热情背后，是因为商业化的问题尚未解决。
根据自媒体“AI产品榜”公布的国内AI产品访问量排行榜（截至4月）来看，最受欢迎的仍然是AI对话机器人（AI Chatbots），这也是百度、阿里、字节等大厂主推的产品。然而，根据红杉资本的数据，到2023年，AI行业仅在英伟达芯片上的成本就达到了500亿美元，但整体产生的收益只有30亿美元。
作为一个以购买用户为主要策略的大型企业，这家公司必须仔细考虑各种经济因素。
无论是本地部署还是API 接入，尽管大模型厂商们已经开启价格战，算力价格持续压低至几分钱1000个tokens，但token价格的降低只是表象，大模型应用在实际对话的过程中，产生的token消耗，则是一个更庞大的数字。
无论是在本地部署还是通过API接入，尽管大型模型供应商已经开始进行价格战，将算力价格持续降低到每1000个tokens只需几分钱，但是这种降价只是外在表象，实际上，在实际对话过程中，大型模型所消耗的tokens数量是一个更大的数字。
瑞恩告诉字母榜，2023年3月，他和两位曾在腾讯工作的高级职位的人共同创业，尝试了从大型模型微调到内容社区和营销工具等不同领域的创业项目。然而，由于C端推广成本和后续维护成本过高，最终团队开发的AI产品没有选择上线。
“现在用户使用大模型，并不仅仅是简单的对话，而是需要基于一定的知识库进行问答。可能在首轮对话中，调用的token数量就已经达到了9,000或者1万。如果用户持续进行对话，到了第10轮或者第20轮，所消耗的token数量将会非常庞大。”在瑞恩看来，对于现阶段的大模型APP而言，随着用户数量的增加，很有可能不仅无法盈利，还会亏损。
瑞恩的判断早有例证。2024年，由社交平台Instagram联合创始人创立的Artifact，仅过了一年便宣告停运，作为备受关注的人工智能创业公司，创始人对关停原因的解释则是，“尽管我们已经建立了拥有核心用户群体的内容，但市场机会还不够大，无法保证获得持续投资。”
根据HAI研究所的AI报告，谷歌Gemini Ultra的训练成本估计为1.91亿美元，GPT-4的训练成本估计为7800万美元。同时，背靠亚马逊和谷歌的Anthropic，年营收为1.5亿~2亿美元，但年支出却是营收的10倍以上，高达20亿美元。
值得关注的是，尽管圈进用户之后，大型模型厂商们仍然面临许多问题。
如今已经习惯使用大规模的模型进行编写代码和阅读文档的老黄直言，对于以Chatbots工具为代表的人工智能大模型产品来说，仍然存在一定的门槛。使用大模型需要用户主动提问，并且对提问的质量要求很高，但是普通用户已经习惯了APP的简单易用操作，即算法自动推荐你可能喜欢的内容。
此外，无论是哪家大模型，当用户追问到7-8个问题时，就开始重复回答，或者干脆提示网络繁忙，则成了影响用户体验的又一新问题。
对于大多数用户而言，面对层出不穷的大型应用程序（APP），使用起来效果差异都并不大。如今在某家金融公司实习的丁依偎表示，尽管他已经看到了不少厂商们推出大型应用程序的广告，但对于他而言，手机端的大型应用程序，使用起来并不方便。对于习惯用大型应用程序写代码、分析研报的丁依偎来说，比起小屏幕，在笔记本上直接使用网页版，同时还能联网搜索，显然更加便捷。
同时，对于涉及到地域政治因素分析的研报，大模型更是会直接崩溃，这也让丁依偎颇感无奈。
无论是文心一言、通义千问还是Kimi，在用户进入面对对话框时，仍然会感到困惑和迷茫。为了吸引用户并提高产品的易用性，大型模型厂商们也付出了很多努力。
豆包的推荐页里，有着修仙模拟器、测智商等有趣的互动游戏；文心一言则在近期上线了高考填报志愿、儿童节等专题应用；Kimi+，也提供了学术搜索、翻译通等多种实用功能。
图/腾讯元宝、字节豆包、文心一言、Kimi+的场景化展示 来源/字母榜截图
应当注意的是，注重用户体验的优化，明确商业化场景的定位，才是大型模型厂商们最终生存下来的关键。
但历经一年多的发展后，热度有所减退的各类资本，正在对大型模型领域的投资变得更加理性。
“最近，我本来有意向投资某家头部大模型的公司，但是我觉得他们的估值太高了，而且他们的技术突破的曲线趋于平缓，所以我决定不投资了。”瑞恩说道，“他们的业务场景和盈利模式都不明朗，现在谁敢轻易接手，就算接手了也是站在一个高风险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