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enAI内部斗争:理想主义者的崩溃。(openai内部文件)

半年前,OpenAI发生了一场引人注目的内部争斗:

首席执行官奥特曼(Sam Altman)突然被解雇,经过106个小时后,他在员工的热情支持下重新回到了职位上。

自那之后,“刺杀国王”的始作俑者之一、首席科学家伊利亚(Ilya Sutskever),再也没有现身。伊利亚是“深度学习教父”辛顿的大弟子,OpenAI的灵魂人物。消失前,他最后的工作,是带领名为“超级对齐”的安全团队。

GPT-4o发布会之后,伊利亚突然更新推文,宣布从OpenAI离职。首席科学家的离职,加速了OpenAI的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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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亚(左三)与奥特曼(左四)

3天后,另一位“超级对齐”的科学家简·雷克(Jan Leike),也宣布离职。简·雷克公开爆料称,两人与奥特曼等高层存在严重分歧,安全团队面临巨大挑战。

OpenAI的文化正在“变质”,忽视安全主义而转向追求“吸引人的产品”。

陆续有技术专家选择离开。

一位OpenAI员工对着媒体说道,“注重安全的员工已经对他失去了信心。信任正一点点崩溃,就像多米诺骨牌一张一张倒下一样。”

众所周知,OpenAI是一家由理想主义情结捏合起来的机构。然而,对于如何实现这一理想,OpenAI内部却渐渐衍生出了两条不同的路线。伊利亚的离开,意味着他所代表的理想主义,已经彻底败给了另一种理想主义。

科学

家与狂想家

2005年的一个周日,多伦多大学教授辛顿的办公室门外,突然出现了一个意外的访客。

来者是一位数学系的学生,他说话带着一种东欧口音,看起来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当时,辛顿是为数不多仍在专注于研究深度学习的学者之一,他在多伦多大学建立了一个实验室。

这个学生表示,他在整个夏天期间都在一家快餐店兼职,负责炸制薯条。现在,他更希望能够在这个实验室工作。

辛顿打算考考这位急于展现自己的年轻人,给了他一份反向传播的论文。这篇论文写于上世纪80年代,是辛顿最知名的研究成果之一。几天后,这个学生回来了,问他,“你为什么不求导并采用一个合理的函数优化器?”

辛顿倒吸了一口气,“我花了5年时间才想到这一点。”这个学生,就是伊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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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顿发现,伊利亚拥有一种非常强大的原始直觉,可以凭借第六感找到正确的技术路线。因此,辛顿将伊利亚视为唯一一个比自己更加天才的学生。

并且,辛顿很快发现,“技术天才”只是伊利亚身上的一个特质,他在技术方面非常出色。

与伊利亚长期共事过的研究员谢尔盖·莱文(Sergey Levine)曾说道,他喜欢大的想法,并且从不害怕相信。“不怕的人有很多,但他尤其不害怕。”

2010年,伊利亚在阅读了一篇论文之后,便大胆宣称,深度学习将彻底改变计算机视觉的发展方向——只需要有人来推动这项研究。在那个深度学习被视为非正统科学的时代,伊利亚这番发言,显然是有些与主流观点相悖的。

然而,他只用了短短的两年时间,就成功地战胜了所有的竞争对手,赢得了众人的尊敬和赞赏。

2012年,辛顿、伊利亚以及克里哲夫斯基三人合作开发的AlexNet,通过深度学习技术实现了高达84%的图像识别正确率,这一成果引起了全球产业界的热烈关注和追逐。

那一年,谷歌花了4400万美元的天价,只为了将AlexNet的三位作者纳入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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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亚、克里哲夫斯基与辛顿(从左到右)

在谷歌工作期间,伊利亚逐渐相信了一个更加宏大的观点:超越人类智能的超级智能已经非常接近实现。

一方面,是因为他发现深度学习的游戏规则发生了改变。

在此之前,只有极少数人在研究深度学习,资源非常有限。2009年,辛顿曾在微软做过一个深度学习项目,甚至连一张价值1万美元的显卡都无法获得,这让他非常气愤,他嘲讽道:“微软显然是一家资金短缺的软件销售商。”

然而,自从AlexNet之后,许多聪明的人和大量的资金涌入,加速了未来的发展。

另一方面,早在学生时期,伊利亚就坚信Scaling laws(尺度律)。“第六感”告诉他,超级智能并没有那么复杂,只需要更多的数据与算力。

并且,伊利亚再次证明了自己是正确的。

2014年的NIPS学术会议上,伊利亚公布了他最新的研究成果:Seq2Seq(序列到序列)模型。这个模型在谷歌机器翻译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它在Transformer诞生之前是谷歌机器翻译的核心技术。Seq2Seq模型在处理足够的数据时,能够展现出很好的性能。

伊利亚在路演中强调,一个弱模型无法取得良好的表现。他指出,只有当你拥有一个庞大的数据集和庞大的神经网络时,才能确保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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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亚在NIPS 2014

科学家和狂想家这两个角色,在伊利亚身上产生了令人惊奇的化学反应。

随着伊利亚对超级智能的信任日益加深,他对安全问题的重视也越来越重要。不久之后,伊利亚终于遇到了一个与他志同道合的朋友。

理想主义的天花板

2015年,伊利亚收到投资机构Y Combinator掌门人萨姆·奥特曼的邀请,前往硅谷的瑰丽酒店参与一场秘密聚会。然而,奥特曼并非这场秘密聚会的主角。

2015年,伊利亚收到投资机构Y Combinator掌门人萨姆·奥特曼的邀请,前往硅谷的瑰丽酒店参与一场神秘的聚会。然而,奥特曼并非这场神秘聚会的主角。

马斯克突然现身,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布,他计划成立一家人工智能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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瑰丽酒店

促使马斯克采取这样行动的原因,是因为他在数周前的44岁生日派对上发生了一些事件。

当时,马斯克邀请了谷歌CEO拉里·佩奇等一众好友,去度假村玩了3天。晚饭过后,马斯克与佩奇围绕人工智能展开了激烈争吵。马斯克认为人工智能会对人类造成毁灭性影响,而佩奇则不以为然,嘲讽他是个“物种主义者”,对基于硅的生命有偏见。

从那之后,马斯克就不怎么和佩奇进行交流了。

在秘密聚会的现场,马斯克等人提到,很少有科学家会考虑自己研究的长期后果。如果任由谷歌这样的大型企业垄断人工智能技术,很可能会在无意间造成巨大伤害。

因此,他们提出了一种全新的形式:

成立一间独立自主、非营利性质的实验室,不受任何人控制。

他们同样会去追逐AGI(通用人工智能)的圣杯,但不仅仅以盈利为导向,而是更注重面向社会公开(open source),并且放弃了大部分研究成果。马斯克与奥特曼认为,如果每个人都能够获得强大的AI,那么“恶意AI”的威胁将大大降低。

“我能想到最好的事情,就是让人类以更安全的方式构建真正的人工智能。”另一位组织者布罗克曼(Greg Brockman)说道。

伊利亚被这个浪漫的想法深深地触动了。他毅然决定放弃了每年200万美元的高薪诱惑,加入了OpenAI。

成立的头15个月,OpenAI并没有设立具体的战略方向。谷歌科学家达里奥·阿莫迪(Dario Amodei),当时曾拜访过OpenAI,询问在研究什么,OpenAI的管理层竟一时答不上来,“我们现在的目标…是做点好事。”

OpenAI的管理层在成立的初期并没有明确的战略方向。谷歌科学家达里奥·阿莫迪(Dario Amodei)曾经访问过OpenAI,并询问他们的研究方向,但OpenAI的管理层无法给出明确的回答,只是表示他们的目标是做一些有益的事情。

几个月后,阿莫迪离职加入了OpenAI,与团队一同致力于实现一些有益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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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里奥·阿莫迪

2017年3月,奥特曼等领导层意识到需要更加专注。然而,在规划人工智能通用智能(AGI)的路线图时,他们却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计算能力无法跟上。大型模型所需的计算能力每隔3-4个月就会翻倍;非盈利机构的形式显然无法满足这种需求。

当时,马斯克提出了一个提案:将OpenAI与特斯拉合并,并由他全权负责[8]。

然而,马斯克低估了奥特曼的雄心壮志。

奥特曼一直在努力寻求重大的科学突破,希望通过这些突破来创建一家价值万亿美元的企业。过去,YC最为人熟知的投资案例是Airbnb。然而,随着奥特曼接管后,YC开始积极寻找各种研究核聚变、人工智能和量子计算等领域的公司,希望能够找到更多有潜力的投资项目。

a16z创始人、风险投资家马克·安德森曾表示,“在奥特曼的领导下,Y Combinator的野心水平提高了10倍。”

2018年2月,奥特曼成功地争取到了OpenAI管理层的支持,使得他们都成为了他的忠实支持者。马斯克因此与奥特曼产生了分歧,决定离开团队,并取消了对OpenAI的未来资金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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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特曼与马斯克

两个月后,奥特曼发布了OpenAI的公司章程。在不起眼的角落,他对公司愿景的表述,做了些小小的修改,“我们预计需要调动大量资源来实现我们的使命。”

至此,曾经那个充满高度理想主义的OpenAI,逐渐进入了另一条道路。

第一次细胞分裂

2019年2月,OpenAI宣布了GPT-2,但并没有立即将其开源。而后来的GPT-3则更加彻底地闭源,导致OpenAI被戏称为CloseAI。

一个月后,OpenAI又改变了“非盈利”的性质,成立了一个营利部门,并接受了微软10亿美金的投资。

突然的180度大转向,使得OpenAI内部开始分裂成两个对立的派别:

以达里奥·阿莫迪和伊利亚为代表的安全主义派别认为,在公开发布人工智能产品之前,必须确保AI不会对人类构成威胁。

而以奥特曼、布罗克曼为代表的加速主义,则希望加速人工智能的普及,从而让更多人能够使用人工智能来造福世界。

从中可以看出,两个派别的行事方式截然不同:

安全主义主张先验证安全,再发布;而加速主义主张先扩大市场,再根据测试结果与用户反馈进行调整。

前些日子发布的GPT-40,就是典型的加速主义做派。发布会之前,OpenAI匿名发布了性能强大的模型“im-also-a-good-gpt2-chatbot”,引起了开发者社区的广泛猜测与讨论。

事后证明,这模型就是GPT-4o的前身;而奥特曼故弄玄虚的目的,正是想让观众帮他进行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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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分歧加剧,2021年,安全主义者、曾想一起做点好事的达里奥·阿莫迪,引发了OpenAI的第一次分裂。他认为,OpenAI正从“勇者”变成“恶龙”,越来越商业化,忽视了安全主义。

于是,他带领着一批核心员工离开原公司,创办了一家名为Anthropic的新的人工智能公司。

阿莫迪将Anthropic定位成一家公益公司,这意味着他们不仅追求商业利润,还承担社会责任。如今,Anthropic已经成为OpenAI最主要的竞争对手。

达里奥·阿莫迪的离职引发了OpenAI内部的巨大动荡,但奥特曼仍在努力维持两个派别之间的平衡。

直到ChatGPT的正式发布。

一种理想主义的失败

ChatGPT是一个临时的项目。

当时,OpenAI正在全力开发GPT-4。然而,有传闻称,Anthropic公司正在开发一款聊天机器人。于是,OpenAI临时指派员工给现有的GPT-3.5开发了一个聊天界面。OpenAI将这个界面称为“低调的研究预览”,旨在帮助他们收集人类与AI交互的数据。

当时,OpenAI内部员工搞了个赌注池,猜测在接下来的一周内OpenAI能够吸引多少用户,最大胆的赌注是10万人。

最终成绩是一百万。

2个月后,这个“低调的研究预览”,成为了历史上最快突破1亿用户的应用程序。

2个月后,这个“低调的研究预览”,成为了有史以来增长最迅速的应用程序,成功突破了1亿用户的大关。

两个派别的平衡被完全打破了。

一位内部员工对媒体表示:“ChatGPT的问世为OpenAI提供了明确的收入来源。我们不能再自称为‘理想主义的实验室’,现在我们有顾客希望得到我们的服务。”

从伊利亚的学生时代开始,他就坚信超级智能的实现并不是一个遥远的梦想。随着ChatGPT的引发,这种信念引发了整个行业的追逐,但同时也加深了他对安全性的担忧。与其他加速主义管理层的矛盾也逐渐升级。

有人觉得他越来越神秘莫测,也有人觉得他开始更像一位灵魂导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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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OpenAI的节日派对上,伊利亚开始带着所有员工高喊,“感受人工通用智能(AGI)的力量”。在其他许多不同场合,他也反复说过这句话——仿佛超级智能已经近在眼前。

去年宫斗之前,伊利亚曾向一位记者透露,他认为ChatGPT可能具有意识,这让人们意识到这项技术的真正潜力。

这位媒体同志不止一次见过伊利亚,对他的印象并不算好:每次见面,他总是说一些非常离谱的话。

2023年7月,伊利亚启动了“超级对齐”项目,发起了对加速主义的最后反抗。

2023年7月,伊利亚公司开始了名为“超级对齐”的项目,这是他们对加速主义的最后一次反抗行动。

在AI语境中,对齐(Alignment)并非某种黑话,而是一个专业术语,指让前沿的AI系统与人类的意图、价值观保持一致。然而,伊利亚认为,超级智能的智慧程度将远超人类,人类智慧已经不足以作为衡量的标准。

他提到,当年的AlphaGo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它与李世石第二盘棋的第37手,下在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位置。当时,连中国围棋国手芈昱廷都在解说台上惊呼,“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出错了吗?”事后看来,这手棋正是确保AlphaGo取得胜利的关键。

连AlphaGo都如此难以预测,更不用说即将到来的超级智能。

因此,伊利亚拉上同事简·雷克,成立了“超级对齐”团队。工作内容很简单:在4年之内打造一个强大的人工智能系统,让它代替人类智慧负责对齐工作,而OpenAI将为这个项目提供20%的计算能力。

可惜的是,奥特曼并没有给安全主义反抗的机会,也没有履行承诺提供20%的算力。

去年年底,伊利亚射出的最后一颗子弹,也未能击中要害。当伊利亚未能成功“刺杀国王”,他与OpenAI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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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penAI曾经的管理层

尾声

GPT-4o发布之后,奥特曼再次强调了公司修改后的愿景:

OpenAI的使命之一是以免费或优惠的价格向人们提供非常强大的AI工具。在他们的博客中,他们写道:“作为一家企业,我们需要收费来支持我们向数十亿人提供免费且出色的AI服务。”

2016年时,《纽约客》曾发布了一篇关于奥特曼的特别报道。

当时,奥特曼最主要的身份,还是YC的掌门人。实际采访时,《纽约客》记者在奥特曼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他正在硅谷内迅速建立起一种新的经济体系,这种经济体系似乎旨在取代原本的硅谷。”

如今,随着OpenAI彻底告别伊利亚时代,奥特曼将继续追求当年未完成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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